十一月十三，大吉，易娶嫁。

鎮國將軍沈之衍次女沈傾顏與戶部尚書嫡長子陳潤的婚事在人們閑言碎語之中悄然開始。

沈傾顏坐在自己房中，方才被喜婆絞過的臉還生疼，又被蓋上一層白粉，遮去蠟黃皮膚，再在面頰嘴唇上點上胭脂，勉強添上一些血色，但還是未能掩飾住她面上的恨意，生生將她整張還算美貌的臉扭曲了。

喜婆說了幾句多子多福的玩笑話，本是想逗她開心，但卻被一個眼刀翻過去，登時便噤了聲，不敢在言語。

但眾人心中也在暗自咋舌，這大婚之日面色難看成這般的新娘子，她們還是頭一回見到，何況這是庶女上位要做正當夫人，尋常人高興來來不及，怎會如此。

正當眾人面面相覷之時，房門被推開，羅氏走了進來，看著沈傾顏這般模樣，連忙讓喜婆並丫鬟們都出去，自己坐下握著女兒的手，苦口婆心勸道，“顏兒，這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這樣啊，喜慶日子哭喪著臉，怕是會過苦日子。”

“娘，我如今這般，過得還不叫苦嗎？再苦還能苦到哪裏去？”沈傾顏面目頗有些猙獰，雙手雖然有些浮腫，但依舊青筋暴起，顯得尤為可怖，她留著尖銳的指甲，虛抓在自己肚腹之上，“要是沒有這個東西……我尚且可以脫身……”

“可一旦被絆住了，我這一輩子難不成都要耗在那豬一般的陳家人身上了嗎？”她氣極，長袖一甩，桌上首飾便都落了一地，頓時一陣珠玉響聲。

這下可將羅氏心疼壞了，沈之衍不在，公中抽出的陪嫁只是沈玫單子上列的那些，她根本不能從中撈得半點油水，連嫁衣頭冠，都是陳家派人送來的，雖然只是些平常貨色，可到底是尚書家手筆，也還是頗為可觀，她還存了日後當了換銀子的心思，萬不能弄壞了。

她小心撿起來，將鳳冠帶在馬上便要哭出來的沈傾顏頭上，安撫她道，“顏兒，想想，你馬上便是尚書府的少夫人了，這個孩子，是大少爺的親生兒子，陳家必定歡喜，你地位也定會穩固，到時你便過得舒坦了。”

沈傾顏情緒更加激動，“可這孩子明明是……”

她這句話未說完，因為羅氏當即在她左頰上打了一巴掌，雖然不重，還是將她打得偏過頭去，她震驚之中看向羅氏，“娘……”她不知自己何故竟然挨了打。

羅氏打完便心疼地抱住她，“娘是看你年紀不小卻還不懂事，心中有些急了。”她親自為沈傾顏面上再勻粉，“不論這孩子究竟是誰的，從今日開始，便定是陳大公子的，是尚書府的長房嫡子，顏兒，你定要慎重，你今後地位如何，便全看這孩子了。”

最終，沈傾顏還是一臉悲憤坐上花轎，任由喜婆戰戰兢兢為她蓋上蓋頭，情緒終究是穩定下來。

母親的話在心間回蕩，沈玫算計她的，她必要一件件還回來。

婚事簡陋，沒有令百姓側目的鞭炮鼓樂，亦無擡花轎游汴梁都城的風光，只不過草草新郎騎了馬在前面引路，一頂紅轎便進了尚書府的正門。不過與之相反，婚宴之上卻盡是些汴梁當頭的風雲人物。

太子蕭澤一早便攜了將軍世子來賀喜，帶了貴重禮品，比起沈傾顏一身鳳冠霞帔來得更要金貴，放在這布置粗陋的喜堂之中，便有些諷刺意味。不多時，仁安縣主沈玫也到了，她獨身前來，同樣帶了東西，未放置在盒中，而是使紅布蓋了，說只等一對新人到來，再揭曉。

剩下便是平日裏與戶部尚書交好的同僚，不過之前聽自家夫人子女說起那日寧國寺中事，便都紛紛避開了些，只是送禮過來，人卻不到，因此在座之人多是陳家親戚，冷清許多。

太子自是坐在上位的，常言道長兄如父長姐如母，沈之衍尚在邊關不能回京，羅氏只一姨娘上不得臺面，便由沈青鋒與沈玫做代替，兩人坐在高堂之位上，雖是兄妹，兩人卻互不言語，有時眼神交錯，也都冷意十足，仿佛不是親人，而是仇人。

高位三人不講話，底下人也都謹言慎行，無人敢高聲喧嘩，整個喜堂寂靜無比，無半分喜慶之氣，反而更像是靈堂一些。如此一來，無論是堂屋前掛著的紅綢，正北墻上貼著地位喜字剪紙與流淌燭淚的紅燭，便顯得嘲諷無比。

終於，院中候了半晌的鼓樂聲終於響起，沈玫擡頭向外看去，一身大紅色喜服的壯碩男子手中拿了花球，正帶領新娘跨門檻，只是他似乎不耐煩，女子裙角略有些緊，蓋頭又厚，腳下便慢了些，卻被徑直扯著來到了堂屋正中。

眾人眼睜睜瞧著這一幕，卻不言不語。陳尚書輕咳一聲，陳夫人雖然盡力堆笑，但眼中不悅依舊難以遮掩。在場諸人之中，對這場婚事十分滿意之人，怕是也唯有沈玫一人了。

沈玫淡淡看著陳潤憤意難平的神色，轉頭對陳尚書道，”尚書大人，吉時已到。”

仁安縣主一句話，便讓這正午的喜事匆忙開始，雙方長輩齊坐一堂，一拜天地之後，二拜高堂，兩人先去拜了尚書及尚書夫人，待走到沈玫身前時，陳潤的膝蓋便無論如何都彎不下去。

他被沈玫坑害至此，娶了與自己胞弟有染的女人，成為汴梁笑柄，居然還要對她下拜磕頭，他無論如何都心有不甘，便脖頸僵直地瞪視她。

“陳大公子放心，能將我妹妹交到你手中，我心便安穩了，本縣主與妹妹淵源頗深，妹夫可要好好待她，否則本縣主可是不饒你的。”沈玫笑著講了幾句叮嚀的話語，見著沈傾顏身子頃刻間一僵，眼底笑意便更深。

沈青鋒也短短一句，“成家立業者，當心智自上，大志長遠。”他同樣深意十足，沈玫回頭瞥他一眼，淡笑不語。

最終，陳潤還是與沈傾顏緩緩在這二人面前跪拜下去，額頭觸地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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